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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4月24日 星期日

蝴蝶




凌晨三點


她的左耳後,有一個蝴蝶刺青,翅膀揮動的角度栩栩如生,彷彿正要從她的身體裡展翅,飛到哪裡去。

見到她的時候,是凌晨三點多。她的髮際還飄散著淡淡的香味。在這樣冰冷而充滿消毒酒精味的環境裡,她像是不應屬於這裡的存在。

她四肢有力的揮舞著,雖然她美麗睫毛底下,透露著無法聚焦的空洞與茫然。

這樣的夜,於我來說,再平常不過。我像是程式化的機械人,每一個步驟都精簡而迅速。對我來說,this is just another beautiful night to save life。

我一直這樣以為。


擺位準備,消毒鋪單,從耳前向後繞到前額髮際後的弧線,在銀亮的刀鋒下,湧出鮮紅的液體。

一切在節奏感下進行。手上的刀片、器械、suction tube,就像指揮棒。我深信我可以譜出一曲動人的生命樂章。想起上個月那個車禍25歲女孩的父母親,昨晚還在走廊上和我熱烈的打招呼;還有早上查房時,那個被我拿了半邊頭骨還酷酷的滑阿滑著iphone的阿弟,我幾乎要哼起歌來了。


死神的鐮刀


然而,神經外科醫師手裡的10號刀片,往往不一定是死神鏈刀的對手。

顱骨下的腦膜鼓漲著,底下的野獸張牙舞爪,像隨時要掙脫束縛,準備吞噬眼前這花樣年華女孩殘存的生命力。

不好的徵兆,但,我仍抱著希望,我也必須這麼做。因為此時此刻,這座以我為中心的城堡,只有我不能放開手,只剩我能為她而戰,期待她能從沉睡中醒來。

腦膜劃開,遠比電腦斷層看起來多的血塊不斷湧出,緊接著撞壞的腦組織混雜著新鮮的血液膨脹了起來,我嘗試著止血、吸掉一些已無法挽救的腦子,也許是她和家人第一次旅行的回憶;也許是她最愛樂團的旋律;也許是她活潑調皮的個性。隨著抽吸管的唧唧聲,這些都化作粉紅色的泡沫,來不及吸走的,正一滴一滴淹沒腳下。


命運


生理監測器的警示音不斷響起,狂飆的心跳,低迷的血壓,像命運對我的嘲諷。

儘管心有不甘,但,到此為止了,我知道。

每一次和病魔拼博,都希望自己是英雄,像電影情節,每一次都是美好的結局。

只是,現實終究是殘酷的。

我挽回過一些,但我失去的更多。

步出開刀房的時候,清晨的陽光從長廊斜斜的灑下,剛才的浴血奮戰像沒發生過一般。

儘管心裡緊緊的,指頭上還殘存著她的體溫。新的一天又要開始,我沒有悲傷的權利,新的挑戰仍要繼續。


(今早,她走了,願她來生像美麗的蝴蝶,自在而優雅的飛翔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