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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5月1日 星期日

選擇





不好的消息


還記得那天是一個連續值班完的隔天。兩天幾乎沒睡的我又開刀到早上,筋疲力竭,決定請假稍事休息。卻在清早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,來了一位對我和學長來說,都是很重要的腦出血病人。

假是請了,但我還是進了開刀房,幫忙學長,一起處理這個心理壓力很大的 case 。因為是真正的 VIP (對我們來說真的重要的病人,而不是什麼立委高層關說的那種),所以完全由學長主刀,我當助手。

那時,感覺就像回到了住院醫師第三年剛進科內的時候。切開皮膚,鑽洞,鋸開頭骨,tenting,劃開腦膜,用觸覺感受血塊離大腦皮質最近的距離,吸掉血塊,止血,packing,關傷口*。


手術的圓舞曲


每一個步驟,每一個小細節,每一個輕巧優雅的動作,每一次迅速果決的決定。一次又一次在我的眼前重演一遍。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年輕住院醫師了。所以,不再笨拙的不知道下一步要做甚麼。

我們就像默契十足的舞者,呼吸著共同的節奏。在輕鬆的時候可以談笑風生,在關鍵的時候一起安靜下來。仔細小心平順的完成一場手術。

術後我倆拖著如釋重負的疲憊身軀,到小吃店細數剛剛的驚險之處。然後再一次回到加護病房關心術後情況。本來昏迷的病人,如今也順利的醒來,出院。

只不過,沒有想到的是,那竟是我和學長合作的最後一台手術了。

一個每一台刀,親力親為認真負責的學長。
一個曾經發下豪語,沒有打不到的 EVD** 的學長。
一個和我共度無數個不眠不休,浴血奮戰夜晚的學長。
一個站在加護病房門口說,「裡面的頭都是我開的!」,對,連這種衰運都要傳承給我的學長。


離開的....


一針一線帶著我成長的學長。(雖然實際上我們用的是 bipolar 和棉花) 最終,做了要離開的決定。

我不曉得醫療崩壞,五大皆空對於大部分的一般民眾,到底有甚麼意義。
我不曉得當大環境很差,內部環境卻又不支持的邏輯到底是甚麼。
我不曉得當那極少數的家屬如果知道,他用威脅的口氣,揚言訴訟逼走的是一位無數病人感念在心的好醫師的時候,心裡是不是會有那麼一點愧疚。
我只知道,我失去的,是一位好老師,一位好夥伴。

我們這樣的醫生,每天面對生離死別,夜難成眠。一睜開眼就要看到家屬哀悽的眼神,告訴他們不好的消息。卻又要承受他們救贖惟一希望的壓力。
我們奔波,穿梭;我們與時間賽跑,我們與死神對抗。我們不談生活品質,因為只有工作沒有生活,所以不用談品質。
心裡小小的願望是祈求上帝讓我即使在壓力下保持平靜的心,不要變成連自己都討厭自己的壞脾氣的人。只是這一切,都阻止不了醫療環境繼續的惡化下去。

於是我們做的事,很有意義........卻不開心。

留下的....


學長
做為一位學弟,我好想要你留下來,我們一起奮戰,我們一起航向偉大的航道。
做為一個兄弟,我知道,你終究選擇你要的路,祝福你有更美好的未來。

你告訴過我的,教過我的,每一個信念,我會牢牢記住。我留下,繼承學長的意志。無緣讓學長照顧的病人,我來!

也許有一天,環境會改變,我們會有相聚的一天。那時,再讓我們暢快淋漓的開幾場好刀吧!!


寫於 2013 年, 給我最敬愛的謝俊宏學長

* tenting,packing 等是執行腦部手術時的一些止血技巧。
** external ventricular drainage : 一種連通到腦室裡面的引流管,用來量測以及減輕腦壓。
*** 進行腦部手術時,專用的一種止血工具,屬於電燒的一種。

編按:時間過去快三年了,醫療環境似乎只有更嚴苛,唯一能改變的大概是自己的心境了.....